师母忙不迭用筷头去打师父的手背，边瞪边说：“说什么呢，我家小柠漂亮又懂事，成绩和弹钢琴好得不得了，以后一定大把人抢着要。”</p>
小宋槿柠却在这时默默地扶着碗夹菜吃。</p>
她不想懂事。</p>
但姥姥还需要她。</p>
她也才不要别人抢着要。</p>
很烦。</p>
而且开始玩得好，到后面一有别的事都吵着要绝交。</p>
也很幼稚。</p>
妈妈说，这世界上真心对一个人好，还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少之又少。</p>
这么一想，她其实也没那么不幸。</p>
目前为止，师父和师母是真心对她好的。</p>
她抬头，冲着师母笑，眉眼的笑意染上了独属于小孩的童真。</p>
师母眸中满是慈爱，没忍住又给她夹了很多菜，“小柠还小呢，不用想这些，好好学习就行。”</p>
师父争风吃醋的声音一响，“老婆你偏心，怎么只给她夹，你就很少给我夹。”</p>
“你自己多大人了，还要人给夹菜。”</p>
“我不管。”</p>
“好了好了，师父师母别吵了，我给你们夹。”</p>
清脆响亮的童音响起。</p>
“呐，都是酸菜，一碗水端平。”</p>
“哈哈哈，你这孩子。”</p>
屋内的欢声笑语不断传出，淹没于黑暗。</p>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正坐在黑漆漆的偏房里，隔着门窗，手里抱着一个礼盒，似乎也被主屋的笑意感染，嘴角微扬。</p>
“咯吱——”</p>
偏房门被打开，门口的黑影随着月光直达少年脚下。</p>
少年原本垂着的头缓缓抬起，看向来人。</p>
“她睡了？”</p>
“嗯。”丁怀瑾关上门，正想开灯，被少年制止。</p>
“你这孩子，真不怕黑啊。”</p>
丁怀瑾借着一丝丝光亮，摸索着走到桌前坐下。</p>
“习惯了。”</p>
黑暗中的少年用指腹摩挲着礼盒，眉眼柔情地盯着礼盒看。</p>
过了一会儿，他把它放在桌上，往丁怀瑾身边挪，“对不起，今天迟到了，她……”</p>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在等丁怀瑾开口。</p>
“她回来的时候埋怨我没带礼物。”</p>
听到这话，面冷的少年眉眼染上了笑意，“那我再准备一个作为赔偿。”</p>
丁怀瑾望着对面的少年，悠悠叹了口气，“伤得重吗？”</p>
“还行，他放了我三天假。”</p>
丁怀瑾一听，皱眉站起。</p>
少年似乎发现了他要干嘛，“已经包扎好，没什么事。”</p>
“你们啊。”师父拉长着语调，缓缓坐下，自嘲的笑，“小小年纪就这么拼，倒让我这老头子自愧不如。”</p>
少年没有接话。</p>
师父换了个轻松的话题，“明天我们打算带她去游乐园，你去不去？”</p>
良久的沉默之后。</p>
少年站起身，也只是给了个不确定的答案，“再说吧。”</p>
尽管他努力维持着身形，丁怀瑾还是看得出，他的腿不受控地颠簸。</p>
少年离去后不久，房门再次被打开。</p>
是原本和小宋槿柠睡觉的许淑清。</p>
她轻轻关上门，打开灯，悄声问，“那孩子走了。”</p>
丁怀瑾点点头。</p>
许淑清坐在少年之前的位置，“是他出什么事了吗？”</p>
把椅子扛到许淑清身边，面对面拉起她的手，“对，我那弟弟又发疯，刚好波及到顾家的地盘，结果顾家那小子就让小顾自己想办法去解决。</p>
哎，小顾认字才两年多，就让他去完成连受高等教育的成年人都不可能完成的事。”</p>
“呸，虎毒还不食子，真不是个东西。”</p>
许淑清咬着牙，压声道，怒火难消，“所以你今天去帮他了？”</p>
“嗯。”丁怀瑾眉眼带笑看许淑清，“算是帮他解决了，不过那小子有勇有谋，以后一定是个能成大事的，对小柠也好。”</p>
说到最后，他看了眼旁边的礼盒。</p>
“那就好。”许淑清视线也被礼盒吸引，不免感叹，“这俩孩子，受得苦不比我们少，希望以后能甜一点吧。”</p>
“会的，苦尽甘来便是甜。”</p>
“好甜，师母你尝尝。”小宋槿柠笑意晏晏地举着棉花糖，递给和她坐在长椅上的师母。</p>
师母尝了一口，慈善地笑，“是很甜，小柠还想吃什么吗？”</p>
小宋槿柠看向正在排队的师父，摇了摇头，“师母，我们能不能玩完旋转木马就回去啊？”</p>
“你不想玩了？”</p>
“嗯，我想回去练琴，今天还有两个小时的任务没完成呢。”</p>
“哎，不是说了今天主要放松，你师父都说了不差这一点时间。”</p>
小宋槿柠低着头吃着棉花糖，沉默不语。</p>
“是不是累了？”</p>
小宋槿柠摇了摇头，“只是我也说不清楚。”</p>
师母起身，半蹲在她面前，拉着她的手道：“小柠，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你师父说钢琴要放松身心，这么拼命也只会适得其反的，要多看看世界，有更多体验，才能弹得更好。”</p>
“真的吗？”小宋槿柠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困惑。</p>
师母嘴角微弯，“当然，玩得时候好好玩，才能在学的时候好好学。”</p>
“可不是说会玩物丧志吗？”</p>
“短暂的玩是放松啊。”</p>
“……”</p>
可一当有了想玩的念头，获得了甜头，就想一直维持下去。</p>
甜的尽头是痛苦吧。</p>
如果不是她以前太开心，太肆意妄为，爸爸妈妈就不会离开她了吧。</p>
小宋槿柠固执地这么想着。</p>
但表面依然带笑。</p>
这是爷爷告诉她的。</p>
伸手不打笑脸人。</p>
不管开不开心，都要笑。</p>
不要让别人看透自己。</p>
她也不想扫师母的兴，咬了一口气棉花糖，声音又清脆又甜，“那我们今天就好好玩，我还要吃那个糖葫芦。”</p>
她用棉花糖指向一个方位。</p>
“好。”师父刚好买完票回来。</p>
小宋槿柠正准备起身，却被师父按着坐了回去。</p>
他把票放在她手里，拉起了师母的手，说有个卖气球的小哥哥会来陪她，给她买。</p>
还一副痛定思痛的模样说。</p>
因为她和他们这些老人待久了，老气横秋的，所以给她找了个年轻的玩伴，还说她要活泼点。</p>
小宋槿柠顿了几秒，表达不满，“哼，行吧，您就是想和师母过二人世界。”</p>
师父眼角的鱼尾纹笑意加深，“知道就好。”</p>
他就拉着师母要走。</p>
师母有些担心，但看到师父的眼神后会意，叮嘱她，要让她跟着那个哥哥，不要乱跑。</p>
小宋槿柠点点头，棉花糖已经被她吃得差不多和她脑袋一般大，“去吧去吧，我才不想和你这糟老头玩，要好好陪师母。”</p>
“那用得着你说。”</p>
现在正值中午，太阳高挂。</p>
小宋槿柠把吃完的棉花糖棍子丢到旁边的垃圾桶里，仰头望向那到刺眼的金光源，眼中浮现圈圈光影。</p>
陡然一只拿着兔子气球的小熊手出现在小宋槿柠眼前。</p>
小宋槿柠仰着的头缓缓下移，正视前方。</p>
是一个小熊玩偶带着一堆气球。</p>
他把那只兔子形状的气球又递了递，“免费，要吗？”</p>
小宋槿柠就这么看着他，过了好久才说：“是我师父付了钱吗？”</p>
小熊愣了愣，点点头。</p>
小宋槿柠甜甜地笑，指了指他另一只手上拿着的一堆气球，“那可以换吗？，我想要那只小狐狸。”</p>
“可以。”</p>
小熊没有一丝犹豫。</p>
可就在换气球期间，他一没拿稳，好多气球都飘在空中。</p>
小宋槿柠跳起来去抓，但蹦跶了好几下，最后还是没抓到一个。</p>
她有些懊恼，但还是眨着眼睛安慰他，“哥哥，别担心，我可以给你钱哦，就是可惜那些气球。”</p>
“没事。”小熊把手中仅有的一个狐狸气球递给她，“这个没飞就行。”</p>
“那你捆我手上吧。”小宋槿柠伸出自己的小手，“捆牢就不会飞了。”</p>
“好。”小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气球绑在小宋槿柠的手上，特意弄松些，不会掉，也不会勒着她。</p>
但还是说，“要是勒得手疼就跟我说，我可以帮你拿着。”</p>
“好呀。”小宋槿柠举着旋转木马的票，“那我们先去这玩吧。”</p>
“好。”小熊迟疑了一会儿，伸出手，刚想问能不能牵她。</p>
小宋槿柠就主动牵起小熊的手，眉眼弯弯，带着认真，“哥哥，你可要牵好我哦，要是被人贩子拐去可就麻烦了。”</p>
“好。”小熊握住她的手往旋转木马的方向走。</p>
“哥哥，你只会说好吗？”</p>
“不是。”</p>
“哈哈，你别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呀，我又不凶。”</p>
“嗯，不凶。”</p>
“你好敷衍哦。”</p>
小宋槿柠停下，怔怔地看着卖糖葫芦的方向。</p>
“你想吃吗？”</p>
小宋槿柠点点头，“但棉花糖吃够了，嘴巴里很甜，还是玩了再吃吧。”</p>
“好。”</p>
“哥哥，你是哪里人啊，我感觉你有点熟悉诶。”</p>
小宋槿柠直勾勾地盯着他。</p>
被他牵着的小手上的狐狸气球随风微微摇晃。</p>
“土生土长的北桉人。”</p>
“哦，这样呀。”</p>
小宋槿柠有些泄气，但很快又换上了笑意。</p>
她拉着小熊，快跑起来，狐狸气球斜斜地飘在她的身后，有点挡小熊视线。</p>
也在这时，她发现小熊的脚有点问题。</p>
之前他们走得慢，看不出，但快起来就特别明显。</p>
小宋槿柠放慢脚步，却没有点破，和他继续闲聊，“哥哥喜欢吃糖葫芦吗？”</p>
“喜欢。”</p>
他还没吃过，但她想吃，应该是好吃的。</p>
“我也喜欢。”</p>
小宋槿柠笑嘻嘻道。</p>
远处的丁怀瑾看着这幕，紧皱眉头，“怎么有种自家白菜被拱的感觉。”</p>
“说什么呢，俩小孩懂什么。”</p>
师母拍了一下他的手臂，温柔地盯着小熊把小宋槿柠抱上旋转木马，“不过小柠对他确实挺特别的，要是别人，她都不一定搭理。”</p>
“也是。”师父叹口气，欣慰的笑，“最起码要成年才能谈。”</p>
“老古董。”</p>
师母吐槽道。</p>
师父和师母就看着小宋槿柠和那只小熊在游乐园里东跑西跑，一下去玩飞镖，一下又去玩投圈，又让小熊去排队买过山车和大摆锤。</p>
不知不觉间竟发现已到黄昏。</p>
小熊给她买了两个糖葫芦，一个他拿着，一个她吃着。</p>
小熊，“甜吗？”</p>
小宋槿柠眼眸明亮地看他，摇头又点头，“你尝尝看看。”</p>
小熊，“……”</p>
原来在这等他。</p>
“不了，找头套很麻烦。”</p>
小宋槿柠有些不开心，没关系，我们可以去前面的椅子上坐下慢慢吃。”</p>
“这串是给你的。”</p>
“那我现在送你啦。”</p>
“……我回去再吃。”</p>
“哥哥你对自己的外表不自信吗？”</p>
小宋槿柠仰头看他，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我今天很开心，就算你长得丑得像癞蛤蟆我也很开心。”</p>
“为什么这么想看我的脸？”</p>
“也不是，戴着头套很累吧，而且是夏天，你肯定出了很多汗。”</p>
小宋槿柠没有暴露是想知道那头套下的是不是哑巴哥哥的脸。</p>
她想，要是他没走，恢复的声音会不会和这个哥哥一样好听。</p>
小熊的嗓音染上了笑意，“所以你今天一下午都在让我摘头套是这个原因。”</p>
“一半一半吧。”</p>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师父和师母回来了。</p>
他们告诉她小熊哥哥要离开。</p>
小熊揉了揉她的头发，说谢谢她给的糖葫芦。</p>
她摇了摇手中的糖葫芦，狐狸气球四处摇晃，笑容明媚，比挂在天边的夕阳更迷人，“那我们下次再见呀，这次你可以说好哦。”</p>
“好。”小熊的笑意明显。</p>
师父师母牵起她的小手，跟小熊告别后夕阳蔓延处走去。</p>
周围人流如织，小熊望着他们逐渐消失的背影，盯着手中的一串糖葫芦看了几秒，而后消失在人群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