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河卫。</p>
这里曾经只是大明在奴儿干都司的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卫所，普通到了这里几乎没什么人驻扎，因为这里的战略地位虽然重要，但因为奴儿干都司北部一直没什么战事，甚至都没什么人，这里也就自然而然地被渐渐忽略。</p>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p>
曾经那个普通的卫所，在如今局势的变化之下开始变得不普通了起来，而这一切的一切，只因为这里是从北山卫到兀良哈三卫的必经之路。</p>
也是渡过黑龙江之前的最后一个卫所。</p>
过了黑龙江，南面就是木里吉卫，再往南就是福余卫，再往南……</p>
就是朱瞻壑如今驻扎的朵颜卫了。</p>
在大明，上到国都，下到普通城池，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无论是谁，只要不是皇帝亲自带队，那你就不能带兵进入城池。</p>
或者，你自己可以带几个护卫进城过夜，但你所带领的将士却必须在城外驻扎，如无守城军允许不得擅自入城，违者将会以谋逆罪论处。</p>
当然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就好像朱瞻壑。</p>
如果严格按照规矩执行的话，他这次北上也就不可能顺利进入通州，更不可能顺利接管顺天府了。</p>
但是，朱瞻墡显然不是朱瞻壑，也没有这样的特权。</p>
黑河卫城头上，守军正一脸紧张地盯着外面的营地，四个时辰一轮班，彻夜值守。</p>
黑河卫城外，朱瞻墡正坐在临时搭建起来的营帐内，静静地吃着饭，在他身边的是他的三哥朱瞻墉。</p>
虽然朱瞻墉并未被控制，但他身后那两个死死盯着他的侍卫显然不是吃干饭的。</p>
兄弟俩就这样，一个吃，一个看，沉默无言，但是却各怀心思。</p>
其实在那次见面之后，朱瞻墡就知道自己这个三哥心动了，而且还不满足于帮自己的大嫂复仇，所以朱瞻墡就提前做好了准备。</p>
看似他也心动了，也在纠集人马准备南下，但实际上他所纠集起来的人马是为他的三哥准备的，和他三哥的想法恰恰相反，是为了阻止自家大嫂的复仇。</p>
庄重警觉，颇有令誉。</p>
这是后世史书对朱瞻墡的评价，现在看来，朱瞻墡撑得起这个评价。</p>
自己到底有没有争位的想法？朱瞻墉在第一时间就明确了自己在这个问题上的想法，但朱瞻墡不同，他是先将这个问题放在了一边，去思考了一个更大的问题，并且得出了答案。</p>
洪熙皇帝一脉，如今还有胜算吗？</p>
面对这个问题，朱瞻墡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答案，也是最接近现实的答案。</p>
没有。</p>
虽然他也是洪熙皇帝一脉的，甚至如今还能够排到老二这个排名，但他仍旧无法说服自己，说服自己并且告诉自己，洪熙一脉还有胜算。</p>
是！此前洪熙皇帝驾崩，甚至宣德皇帝驾崩的时候，太皇太后张氏还都能够暂时的锤炼天正，但这不过是人家给面子罢了。</p>
但现在，皇帝驾崩，没有子嗣，两个叔叔也被流放到了蛮荒之地，再加上朱瞻壑势强……</p>
此前太皇太后张氏能够做到的，不代表皇太后孙若微也能做到。</p>
无权、无将、无兵，甚至连文治武功也比不过，留给洪熙一脉的就只剩下了一个所谓的“嫡庶有别、长幼有序”的历史惯例……</p>
这样的洪熙一脉，拿什么去争呢？</p>
所以，朱瞻墡就顺着这个答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p>
继续争下去，还有意义吗？</p>
没有。</p>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朱瞻墡却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定是没有。</p>
当一场战斗中的双方在实力上不对等，甚至加油助威的观众都不约而同地倒向某一方时，这场战斗的结果就是毋庸置疑的。</p>
或许，奇迹也会在这个时候发生，但在天下至高位置争夺这件事上，就算是伱赢了，没人给你加油，你也不会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p>
另外，他们洪熙一脉……</p>
大明，从一介布衣起家，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开局一个破碗，打下了偌大的天下。</p>
太宗皇帝起兵靖难，死中求活，让大明在武功和威望上有了长足的发展。</p>
洪熙皇帝励精图治，虽然在位不过一年，但在永乐年间他屡次以太子的身份监国，为大明的内治做出了卓绝的贡献。</p>
然而……</p>
在宣德朝时，因为忌惮朱瞻壑这个威胁，宣德皇帝联合瓦剌，想要将朱瞻壑袭杀于凉州卫，为此甚至不惜以火器为筹码，与瓦剌合作。</p>
如今的正统朝就更不必说了……</p>
废除公羊学，重立程朱理学，让吴王一脉努力了好几年的辛苦成果付诸东流，如今皇帝更是被敌人俘虏，成了大明史上第一个被俘虏的皇帝。</p>
简直是大明之耻……</p>
朱瞻墡觉得，他们洪熙一脉的脸已经丢尽了，甚至都已经到了百年之后无言面对老祖宗的地步了。</p>
从宣德到正统，这父子俩的所作所为，一个比一个离谱。</p>
想到这里，朱瞻墡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看向了仍未没有动筷的三哥。</p>
如果听他们嫂子的安排，打着为君复仇、肃清奸佞的旗号南下入京，倒不是说没有成功的可能，但那个可能实在是太过渺茫了。</p>
大概率的结果就是给大明增添一场毫无意义，且会加重朝廷和百姓负担的内乱，而自己的亲人最终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p>
最好也是个废除宗室身份，差的话……连坐也不是不可能。</p>
“吃点儿吧。”看着自己三哥面前那分毫未动的饭菜，朱瞻墡缓缓开口。</p>
“今天不吃，以后怕是就吃不到了。”</p>
“明天一早，我们就会渡河，若是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天黑之前我们就会抵达福余卫。”</p>
“在那里，已经有瞻壑堂兄派过去的人了，到时候……”</p>
说到这里，朱瞻墡几欲张口，想要说出那个结局，但最终还是放弃了。</p>
那个结局并不美好，他们兄弟俩也都清楚明白，没有必要一再强调。</p>
“哼！”朱瞻墉闻言冷哼一声，将脑袋偏到一边。</p>
“有你这么个蠢弟弟，我还能吃得下饭？”</p>
“不想着怎么能够反败为胜，反倒是想着跪舔敌人，这有用吗？你不会以为朱瞻壑那个杀神真的会放过我们吧？”</p>
“我没这么想过。”朱瞻墡微微摇头，口中吐出的答案带着绝望的气息，让朱瞻墉为之一愣。</p>
“没这么想过？那你为什么……”看着自己的弟弟，朱瞻墉满脸的不解、</p>
人生除死无大事，如果硬要说有，那也就只能是“生”，唯有生命的诞生，才能和死亡一较高下。</p>
他原以为，自己的弟弟将自己抓起来并且准备送到朱瞻壑那边，是为了换取功劳，换取一个活命的机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