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母一见雷公行事竟然如此直接，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p>
糟了。</p>
他们夫妻二人尚在三十三重天的时候，就不爱搞人际往来的这一套。两人都是直来直往的性子，又彼此投缘，时间一久，就让他们养成了“有话直说，有事就办”的习惯。</p>
所以痴梦仙姑一提出建议，他们便迫不及待落下云头，想要帮秦姝把这些从犯速速捉住，竟忘了人类胆小，经不起吓。没看见那边的衙役在见到她的第一时间，就爆发出了和孙守义不相上下的惨叫声吗？</p>
电母能想明白这个道理，上辈子看过无数恐怖电影的秦姝更能：</p>
换作任何一个正常人，在短短半日内，就被这么多惊魂动魄、令人生畏的诡事吓破胆之后，接下来再登场的哪怕是好人，也很难让他们冷静下来。没看见电影里的配角们最后被吓破胆之后，手中的枪都是看见什么都打什么，完全不分敌我的嘛。</p>
——既然这样，就得以毒攻毒。</p>
于是还没等这帮衙役对着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这一摞由帮凶从犯垒起来的半死不活的人山发出第二波尖叫，秦姝便又开口吩咐道：</p>
“我分明记得按当朝律令，贩卖人口拐卖良家的，应处死刑；若有帮凶买家，一并同罪。怎么这么多人都摆在你们面前了，你们却不抓人？该不会你们要看在同乡的情谊上，包庇他们吧？”</p>
这番话一出，原本还吓得不行的衙役们立时一怔，随即从心头涌上的“明明做了好事却还要被怀疑”的愤怒就压过了恐惧，争辩道：</p>
“女郎这话说得忒没道理。我们连这个主犯都敢捆了，难不成还会放走这帮人？未免也太看轻我们！”</p>
“快快快，抬走抬走，别堆在这里让人家客栈老板没法做生意。”</p>
“……恕我直言，感觉今天这一连串事儿下来，这里的生意早就没法做啦。”</p>
衙役们被继续塞了个抓捕从犯的任务后，脑子虽然还没反应过来，可手上已经下意识地动作起来了，三两下就把这一堆人给绑了个结实，还顺手从客栈后院推了几辆专门运输粮食的排车，打算把这帮人放在上面推过去。</p>
说来好笑的是，收拾残局的时候，孙守义因为他一会生一会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惨状，还额外得了件衣服盖在身上，免得吓着不小心看见这一幕的人。</p>
——然而这番待遇又给他增添了新的痛苦。</p>
他每一次死去之时，高温焦枯的皮肉便会粘在衣服上；等他活过来后，衣服便紧紧地长在皮肉之间了。没过多久，那件原本“盖”在他身上的衣服，便“裹”在了他身上，滴滴答答的血水从衣角渗透下来，飞速在地上积起了一个个小血泊。</p>
然而衙役们正忙着呢，哪还有空管他？就算雷公把这群人全都锤得半死不活晕了过去，可毕竟那么大一坨人山摆在那里，搬来搬去也是要耗费力气的。</p>
等衙役们把这群聚众闹事的村民们全都捆住后，早已累得精疲力竭，背后的衣裳都湿透了。不过哪怕他们个个都身上累得很，可一想到自己今天立了大功，便也顾不得这些，推起独轮车就要把这帮人运到衙门去，关进大牢里。</p>
这时，正好赶上交谈完毕的痴梦仙姑与云罗携手，从客栈内走出。秦姝看了她们一眼，便笑了起来，温声问道：“好了？”</p>
这短短两个字，竟似乎有着千钧的重量似的，一瞬间就把云罗的心防给击垮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秦姝身边，一头扎进身量高挑清瘦的玄衣女子怀中，呜呜咽咽了半晌后，才瓮声瓮气地回答道：“嗯，好了。”</p>
刚刚还被“莫名消失的白衣女鬼”给吓到的衙役们心神俱疲地从二人身边经过，听得此言，下意识就开口安慰道：</p>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天色已晚，你们赶紧回家去，小心宵禁……等等？！”</p>
为首之人条件反射的话刚说到一半，便发现了云罗正是那位半路冲出来，对他们求救的女子，惊得他两眼瞪得铜铃也似，结结巴巴疑惑道：</p>
“你，你不就是刚刚那个女鬼吗？！你怎么还在这里，不对，你们可真把我弄糊涂了，你到底是不是鬼啊？！”</p>
云罗奋力抗议：“我不是！”</p>
衙役们面面相觑，最后终于有个胆子大的上前来好奇发问：“那你刚刚怎么突然消失的？”</p>
云罗一想到《天界大典》中，明文规定过不得轻易暴露神仙身份，神色便纠结了起来：“……那你就当我是吧。”</p>
衙役们不乐意了起来：“你这是明摆着驴我们，女郎。你脚下有影子，鬼怎么会有影子啊？”</p>
云罗努力自证清白：“所以说，我真不是。”</p>
于是衙役们又绕回了原点。这帮死心眼子的家伙遇见一个问题就只有解决一个问题的脑容量，眼下压根就没空害怕了，一心想弄明白云罗是怎么消失的：“所以你刚刚是消失了，对吧？”</p>
云罗放弃挣扎：“……那我可以是！”</p>
秦姝：好，陷入完美死循环里了。顺便恕我直言，我总觉得这一幕特别像我上辈子看过的一个著名的情侣吵架找人抱怨的鬼畜，“那就分”“可是他对我很好”“那就不分”“可是我生气”“那就分”“可是他真的对我很好”“那就不分”。</p>
于是正在两边极限拉扯的时候，向来都不能用正常逻辑衡量的秦姝，终于抽空从旁边插了句话进来，笑吟吟地对那群人们微微一点头：</p>
“诸位请看，其实今天的事情虽然多了点，可也没那么吓人嘛。”</p>
衙役们突然愣住了。</p>
他们面面相觑了半晌，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恍然的神色，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在面对超出理解力之外的东西时的崩溃和无奈，竟在这位玄衣女子看似指使、却在实打实地帮他们安排事务消除恐惧的言语中，悄无声息地瓦解了。</p>
眼下，烟尘终于彻底散去，雷声彻底停止。雷公电母降到人间后，乌云座驾消散，细细的雨丝也随即不见，若不看墙上那个人形印子和客栈院子里被天雷劈出来的深坑，这明月高悬，清风阵阵，繁星点点，虫鸣声声的景象，与以往的每个春日夜晚并无二致，又和平又温柔。</p>
在这群衙役发愣间，秦姝快步上前，一揖到地，恳切开口。她的仪态好得很，即便未挽起发髻，那墨色缎子般的长发也只是垂落几缕在胸前耳畔，倒是愈发衬出她欺霜赛雪的容色来了：</p>
“刚刚为了稳住诸位心神，说话间多有得罪，实在对不住。秦姝在这里给诸位真心赔罪，还望切莫介怀我言语之失。”</p>
衙役们既然已经回过神来，自然明白秦姝的用意：</p>
若不是她当机立断地给他们安排了一堆任务，他们可能早就吓得满镇子乱跑，把林幼玉大人呕心沥血理政多年才弄出来的安定给破坏殆尽了！</p>
一见她竟然还要反过来给自己行礼，衙役们心想真要让她把这礼行全了，那还不得折寿死？哪里有让恩人给自己行礼的道理呢！</p>
于是这帮皂衣衙役赶忙七手八脚地把她硬拉起来，口称“不敢不敢，折杀我也”：</p>
“女郎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没受惊就好。”</p>
“是啊，若不是女郎有魄力，引导我们去做些事情冷静下来，怕是现在，整个镇子就都乱起来了。”</p>
“女郎还这么客气，我们就真要羞到在这青石路上一头碰死了。倒是应该我们给女郎行礼道谢才对，请女郎受我一拜！”</p>
正在双方气氛一派和乐时，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远处目光灼灼看着这里的雷公电母二人，陡然心头一跳，试探问道：</p>
“只是容我等冒昧问一句，等我们将这些人押解到衙门后，女郎和那几位见义勇为的壮士有什么打算，要往哪里去呢？”</p>
秦姝认真地想了想，诚恳道：“他们可能有别的事情要做，这个说不准。至于我，自然是和你们一同去衙门，交那五十文的罚款。”</p>
衙役们：……太敬业了！倒也不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