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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那是德官挂的,”叶芙洛西妮亚-米龙诺芙娜解释道,“一直有两个德官住在我们这里,昨天他们才到新切尔卡斯克去了。他们一进来,就对她说:‘俄国姑娘,美丽,美丽,金发女郎。’他们嘻嘻哈哈,老是把巧克力啦、饼干啦送给她。我一看,这鬼丫头收是收下了,可是却拿起架子来,顶撞他们,一会儿笑,一会儿又侮辱他们,——你瞧,她居然有这一手!”母亲说,她对女儿的态度是含有慈爱的责备,对瓦尔柯是抱着完全的信任,相信他一切都会了解。“我对她说:‘别玩火啊。’可是她对我说:‘需要这样做。’她还来个需要这样做——她居然有这一手!”叶芙洛西妮亚-米龙诺芙娜又说了一遍。“所以您可以想象,瓦尔柯同志……”

“安德烈叔叔。”瓦尔柯又纠正她。

“安德烈叔叔……她不让我对他们说我是她母亲,叫我装做她的女管家,她说她自己是个演员。她说:‘我的父母是企业家,拥有过矿山,苏维埃政权把他们流放到西伯利亚去了。’

你看,她居然想出这样的点子!”

“是的,亏她想得出。”瓦尔柯冷静地说,一面注视着刘勃卡,她站在他对面,手里拿着针线活,似笑非笑地望着安德烈叔叔。

“睡在这张床上的军官,——这是她的床,不过那时候我跟她睡在那个房间里,——忽然去翻自己的箱子,我以为他大概是要拿衬衣,”叶芙洛西妮亚-米龙诺芙娜接下去说,“哪知道他拿出了这张画像,就钉在墙上。她呢,——您简直不能想象,瓦尔柯同志,——一直走到画像跟前,上去一把就把画像扯下来!她说:‘这是我的床,不是你的,我不要希特勒挂在我床头上。’我想这一来他可要把她打死了,可是他却抓住她的手把它扭过来,夺过画像,又去钉在墙上。另外一个军官也在这里。他们哈哈大笑,笑得玻璃都震得直响,他们说:‘哎哟哟,俄国姑娘真厉害!……’我一看,她气得满脸通红,捏紧拳头,——我差点被她吓死了。是的,要不就是他们实在喜欢她,要不他们就是最笨的大笨蛋,他们只是站着,哈哈大笑着。可是她却跺着脚嚷着:‘你们的希特勒是混蛋、吸血鬼,他只配被扔到毛坑里淹死!’她还说了些这一类的话,说实在的,我以为他一定就要拔出手枪来给她一枪……可是等他们走后,希特勒的像她却不让我取下来,她说:

‘让它挂着吧,需要这样……’”

刘勃卡的母亲年纪还不太大,但是像许多年轻时难产过的普通妇女,上了年纪后往往如此,她的腰和臀部都胖得不像样,脚脖子也是肿的。她小声把这个故事源源本本地告诉了瓦尔柯,同时老是用询问的、胆怯的、甚至是恳求的目光望着他,而他总是避免同她的目光相遇。她不住地说着,仿佛在拖延时间,让他晚些对她说出她怕听的话。但是现在她把话讲完了,她激动而又害怕地怀着期待望了望瓦尔柯。

“也许,叶芙洛西妮亚-米龙诺芙娜,您还有您丈夫的衣服吧,要普通一点的,”瓦尔柯沙声说,“我穿着这样的上装和马裤,再穿着便鞋,不太合适——一眼就看得出是个负责的人。”他苦笑了一声,说。

他的声调使叶芙洛西妮亚-米龙诺芙娜听了脸色又苍白起来,刘勃卡拿着针线活的手也垂下了。

“他怎么样了?”母亲问道,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出。

“叶芙洛西妮亚-术龙诺芙娜,还有你,刘巴,”瓦尔柯说的声音很轻,但是很坚定。“我没有料到,命中注定会让我带着不幸的消息来见你们,但是我不愿意欺骗你们,我又没有话可以安慰你们。您的丈夫和你刘巴的父亲,我最要好的好朋友,葛利高利-伊里奇死了,被这些该死的刽子手向和平居民投下的炸弹炸死了……我们的人会永远怀念他的!……”

母亲并没有惊呼,她把裹在头上的头巾的一角按住眼睛,轻声啜泣起来。刘勃卡的脸却变得像白纸一般,仿佛愣住了。她呆呆地站了一会,突然,她的身子好像折断了似的,人一下昏倒在地上。

瓦尔柯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

照刘勃卡的性格,他等待着她的悲痛的发泄,以为她会痛哭流涕,免得憋在心里。但是刘勃卡却僵卧在床上,一声不吭,脸色惨白、死板,在她的大嘴的下垂的嘴角上露出了跟母亲一样的痛苦的皱纹。

母亲像普通的俄罗斯妇女那样,她的哀痛表现得自然、平静、朴实、真诚。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来,她用头巾的角擦眼泪,或是用手擦掉它,如果泪水流到她的嘴唇上和下巴上,她就用手掌去擦。正因为她的哀痛是非常自然的,所以她还是像平时一样尽着女主人待客的本分。她倒水给瓦尔柯洗脸,为他点了一盏油灯,从箱子里取出丈夫平时在家穿的一件旧衬衫、一件上装和一条裤子。

瓦尔柯拿了油灯,到另一个房间里去换衣服。这些衣服他穿着都略嫌瘦小,但是他穿上这套衣服觉得比较自在:现在他的样子已经像个工匠了。

他开始对她们详细讲述葛利高利-伊里奇-谢夫卓夫遇难的经过。因为他知道,不管这些详情是多么令人悲痛,但是现在只有它们才能使亲人在痛苦中得到几分残酷而又难受的安慰。他自己虽然十分激动和担忧,他还是吃了很久,吃得很多,还喝了一瓶酒。他已经有一整天没有吃东西,非常疲倦,但他还是把刘勃卡从床上扶起来,跟她谈正经事。

他们走到隔壁房间里。

“我一眼就看得出,是我们的人叫你留在这里做工作的,”他说。刘勃卡听了把身子一缩,脸上也变了色,但他假装没有察觉这些。“别忙,”他看她试图反驳他,就举起一只大手说,“是谁叫你留下来,要你做什么工作,这些我都不问你,你也不必向我承认或是否认。我只请你帮我的忙……我对你也有用。”

他请她把他藏在什么地方过一昼夜,然后给他跟康德拉多维奇,就是跟他们一起炸毁新一号井的那个人,取得联系。

刘勃卡惊奇地望着瓦尔柯黧黑的脸。她一向知道,这是个聪明杰出的人物。虽然他以平等的态度和她父亲做朋友,可是她总觉得,这个人是高高在上的,而她刘勃卡却是渺小的。

现在,她被他的洞察力吓住了。

她把瓦尔柯安顿在邻家柴房阁楼上的干草堆里。邻人在柴房里养过羊,但是他们疏散了,羊也被德国人吃了。瓦尔柯就在那里熟睡了。

剩下了母女二人,她们在母亲的床上差不多哭到天亮。

母亲哭的是,她的一生,一个女人的一生,从年轻时就跟葛利高利-伊里奇结合在一起的一生,已经完了。现在她回顾着她的这一生,起初她在察里津①做女仆,谢夫卓夫是伏尔加河轮船上的年轻水手。他们总是利用轮船装货的时间在浴着阳光的码头上或是在市立公园里见面。他们婚后的初期,生活非常艰苦,谢夫卓夫还没有找到职业。后来他们搬到顿巴斯这里来,起初生活也不容易,但是后来葛利高利-伊里奇步步上升,报上开始登载他的事迹。他们分到了这套三居室的住宅,家里也富裕起来了,他们很高兴他们的刘勃卡能像公主那样长大起来——

<em>①察里津是斯大林格勒的旧称,一九六一年改称伏尔加格勒。</em>

现在这一切都完了。谢夫卓夫已经不在人世,而她们这两个孤苦无靠的女人,一老一少,却留在德国人手里。于是眼泪便自然而然地从叶芙洛西妮亚-米龙诺芙娜的眼中流出来。

这时候,刘勃卡却老是神秘地、亲热地低声安慰她:

“别哭,妈妈,亲爱的,现在我已经有了技术。等我们赶走了德国人,战争结束之后,我就到无线电台去工作,我要成为一个出名的无线电报务员,他们会派我做台长。我知道你怕吵,你就跟我住在电台的宿舍里。那边总是非常安静,四周都有隔音装置,一点儿声音都透不进来,人也不多。我们的小家庭可以弄得干干净净,舒舒服服,就是我们俩住在一块。在电台旁边的小院子里,我要铺上草皮,等我们攒一点钱,我就搭个鸡栏养小鸡,你可以养莱亨鸡和越南南部的大肥鸡。”她眯着眼睛,搂住母亲的脖子悄悄地低语着,她的指甲纤细的白嫩的小手在黑暗中看不见地做着手势。

这时外面有人轻轻地用手指敲窗。母女二人同时听到这声音,她们松了手,停止哭泣,凝神倾听了一下。

“会不会是德国人?”母亲温顺地低声问。

但是刘勃卡知道德国人不会这样敲。她光着脚跑到窗前,微微掀起用来遮窗的被子的一角。月亮已经下去了,但她从黑屋子里能够辨别出庭园里有三个人影:靠窗口是一个男的,稍远一些是两个女的。

“你们要什么?”她隔着窗高声问道。飘

那个男的把脸贴近玻璃。刘勃卡认出了这张脸。仿佛有一股热浪涌到她的喉头。现在,在这样的时候,在生活最艰苦的时刻,他来得是多么及时啊!……

她不记得她是怎么从房间里跑出去的,好像有一阵风把她刮下了台阶:她怀着满腔的感激和悲戚,用她的灵活有力的胳臂一把搂住青年的脖子,把她的泪痕纵横的脸和在母亲的搂抱中变得热烘烘的整个半裸的身体紧贴着他。

“快……快……”刘勃卡说,她挣脱出他的拥抱,拉着他的手走上台阶。接着她想起了他的旅伴。“跟你一起来的是谁?”她问,一面仔细瞧着两个姑娘。“奥丽雅①!妮娜!……我亲爱的!……”她用有力的胳膊把她们俩一齐搂住,使她们的头靠近自己的头,热情地轮流吻她们的脸。“这里来,这里来……快……”刘勃卡狂热地低声说——

<em>①奥丽雅是奥尔迦的小名——</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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