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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谁杀死了我妈妈

祁寒的好奇心和自尊心打了一小架,前者迅速胜出。他低声下气地问:“那是怎么回事?在车上突然看见前男友?不要光摇头,说话啊。我当天晚上就想打电话问你了,可就是不知道你电话号码,去问韩一一,那家伙口风比共产党员还紧,真是的,这有什么好保密的啊,咱俩都这种关系了。”

“什么关系?”

“就是……”祁寒难得语塞,“我和你哥哥是挚友,你和我哥们是闺蜜,你呢,偷拍过我照片……行行行,不是你拍的……收藏过我照片,另外还害我跟我女友吵过许多架。多么亲密的关系啊!”

麦芒听他如数家珍,只觉得真的数出了很多,也没仔细思考性质,就理所应当地认定的确亲密:“好吧,我告诉你。那天我看见报纸……”

麦芒刚说出“报”字,祁寒就立竿见影地从抽屉里抽出一叠报纸:“我就怀疑是报纸嘛!我整个双休日都在研究它。看见没,都快翻破了。哪篇报道的问题?”

“那篇。”大略一指。

“未来三天将持续台风天……天气预报?”音调不自觉地拔高,好几个前排的同学都转过头。

“不,是旁边那篇。”

在祁寒将目光移向一个满脸戾气的劳改犯照片的同时,讲台上的数学老师终于忍无可忍:“祁寒你自己上课看天气预报也就算了,还要影响其他同学!你给我站起来。”

站起来的祁寒口不择言:“不不,不是天气预报,是特大杀人案告破。”

全班哄堂大笑。

数学老师撑着讲桌饶有兴趣地问道:“对你,有什么教育意义吗?”

课间从办公室受完教育回来,祁寒还挺得意地对麦芒说:“我没出卖你,够哥们吧。”而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深陷倒霉的深渊。刚落座就重新翻出那张报纸,指着杀人犯的脑袋开玩笑:“他是你家邻居?”

麦芒摇摇头:“他杀了我妈妈。”

祁寒笑着等待她的下文。

“以前大家都说是他,可现在大家又都说不是他了。”

不好笑。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更糟的是,这不是玩笑。虽然麦芒时常会一本正经地说出脱线言论,但几秒后祁寒意识到,没有人会拿自己妈妈的生死开玩笑。

全身的肌肉突然僵硬起来,转动眼球去仔细看一遍那篇被粗略浏览过的社会新闻,祁寒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出麦芒在这字里行间的位置。

新闻本身并不复杂——

六年前犯下三桩血案的凶器被找到,通过指纹和最新的DNA技术鉴定确认的疑犯却已在监狱里。他之所以待在监狱是因为杀害自己女友,当年他一经拘捕便立刻对罪行供认不讳,并表现出深深的悔意和良好的改造态度,被判处二十年有期徒刑。但如今的证据表明,他之所以认下那起命案,是为了逃避实际犯下的命案,冲动杀死自己女友的人无法同时出现在别处枪杀另外三人,他的嫌疑理所应当地被排除。冲动杀人和蓄谋杀人有着本质区别,量刑标准不同,他略作衡量便选择避重就轻。

如果判断无误的话,麦芒的妈妈是这个“女友”,也就是说,麦芒妈妈的案子随着这起特大杀人案的告破,失去了它的凶手,变成了一桩悬案。

祁寒觉得异常的是“女友”这个词:“那你爸爸是……”

“爸爸是在妈妈死前受工伤死的。”

话题进行到此,已经沉重得远超预料了。祁寒惶恐不安,声音也变得沙哑:“那个……我不知道是……对不起……可……你告诉我这些……我……”

像个被拔掉插头的电器,哑然静止在那里。

死亡毕竟是,很难谈笑间灰飞烟灭的存在。

终于恍然大悟,在她那比棣棠花深两个色度的瞳孔里,流动着何种忧郁。有些经历,如同黑洞,光线毫无戒备地游弋到跟前,想折返却已来不及。

一切光线都会被黑洞吞没,如果从这个角度考虑,目光说不定也是一种光。

因为不知所措,似乎和麦芒有点疏远,对话也简化到变成单词短语,甚至还怀了点怨气。但不是“漠不关心”那种严格意义上的疏远,目光始终还停在她周围。就连大课间和同伴在楼下练羽毛球时,那拎着垃圾袋目不斜视匆匆走过的身影,也会引起一个常规球在与球拍相距甚远处寂然落地。

“心不在焉,你今天超不对劲啊。”

被队友用球拍从老远点过来,祁寒擦着额头的汗笑一笑:“累死了。”

麦芒又空着手往教学楼的方向回去。不对啊,她上周四明明就轮过值日,怎么今天又轮到她?

“你又看上麦芒了?”不是没觉察那目光一直跟随的身影。

“胡扯什么。”

视之为承认。同伴冷不丁想起无法置之不理的一个大麻烦:“那卫葳怎么办?”

“卫葳?”祁寒转过去看向在台阶上休息的同伴,眼神像失忆般迷茫。

是了,就是她捣的鬼。

祁寒奔回教室,跑向麦芒,拽过她手中的扫帚扔在地上:“别扫了,傻瓜。今天不该你值日。卫葳在故意整你都不知道。”

“为什么整我?”仰起的脸还真是老实得一点折扣不打,“我跟她是好朋友呀。”

“行了吧。她可不会把你当朋友。”

“为什么?”

“因为我啊。”脱口而出。

“你——?”

“……”祁寒预计自己无法把女生间的争风吃醋解释得通俗到麦芒的理解范围内,又觉得现在的行为有点像挑拨离间,男生做这么没品的事可不好,“因为我……跟你是朋友,她喜……讨厌我,所以……嗯!”最后一个语气词其实是给自己的确定。逻辑好不容易成立了。

“哦,是这样啊。那就拜托你了。”麦芒顺理成章地把扫帚捡起来塞进祁寒手里。

“哈啊?”彻底傻掉,“不是,为什么给我啊?”问题少年换成了祁寒。

“不是你自己说的么,我要做值日都是因为你。”

祁寒拉住她胳膊:“可……”你有没有明白我的重点?

“而且你也说,我们是朋友嘛。放心啦,你扫地,我会在这边陪你的。”麦芒一脸灿烂惯常如昔。

那是谁的名言来着?

——深情即是一桩悲剧,必得以死来句读。

此刻的祁寒极度想扇自己耳光。他深刻地体会到,麦芒这家伙,根本就不适合做什么悲情女主角让人牵肠挂肚。无论身世再怎样凄苦,都改变不了她祸国殃民的本质。同情?纯属多此一举,对象是她还是自己都未为可知。

但咬牙切齿之余,祁寒还是庆幸,在最短的时间里重新找回了与她相处最自然的方式。

石沉大海还能听见“咕咚”一声呢!谢井原整个星期一声不吭,音讯全无,芷卉寝食难安,但又碍着面子不去找他,如此强烈的心理斗争在巧遇他的瞬间演化出走路时同手同脚的效果,但让她震惊到这地步的绝不止相遇。

剧烈的阳光下,有个男生很惹眼,墨黑的头发,过了会儿又成亚麻色,不知是光线魔法还是被晒得褪色。他袖子挽到半截,小臂的肤色比原先深不少,正和另一个男生一起搬起铁架往舞台后部摞上去,身旁有个什么也不干的女生拿着个小袋子挡阳光,眯起眼笑嘻嘻地跟他说着话。

芷卉最初没有认出那是谁,毕竟和一贯的形象差太远。

等她再次不经意往那方向瞥去,男生的脸正好也侧过来,嘴里居然叼着烟。没什么比目瞪口呆更恰当的描述,在那几秒的时长内,芷卉连呼吸都忘了。揉一揉眼睛,是井原。再揉一揉,真的是井原。

——学什么抽烟!又和别的女生说笑什么!搬什么破东西!

——你以为晒成麦色就可以像麦芒一样为所欲为了吗!

震惊之后是失望,以及怨愤难当。芷卉同手同脚地朝他走过去,途中被道具箱绊得踉跄,用冒着火的目光盯住他一路走到跟前,但接下去的突变让她更加措手不及。

一直在跟井原说话的女生看见芷卉突然眼前一亮,拉着男生袖子:“她来啦。”

男生放下重物,转向芷卉,从自己嘴里拿出吃了一半的冰棍,淡然对她说:“来得够慢的。”接着一边道谢一边从身旁女生手中接过(之前一直被她用来挡太阳的)另一根尚未拆开的冰棍递给芷卉,“应该还没完全化掉。”

温柔的语气让芷卉没刹住车,叉起腰又指住他鼻尖的动作凝固在瞬间,显得分外滑稽。

谢井原困惑地微皱起眉,不明白女生演的是哪出戏。

京芷卉觉得“白痴”这个词先于自己存在实在是太好了,它让人生而有种强烈的归属感。

为了掩饰尴尬,手势改变轨迹转而去接那根递来的棒冰,京芷卉极力想表现出自然而不夸张的惊喜:“你找我啊?”谁知连冰棍也很不给面子地没有在原处等她,伸出的手在抓空之后因着惯性失败地垂下去。

男生一脸如同面对对不上暗号的欺诈犯的怀疑神色,犹豫着把冰棍往回缩了一点距离,恰好错过她在下一秒伸过来的手:“难道你不是京芷卉?”

语气中甚至已经出现“抱歉,我认错人了”的窘迫。

——久别重逢时,出现的居然是无法用苦笑一带而过的局面。

“什么惊喜啊?你脸上分明写着‘我不认识你’五个大字。‘你找我啊’的下文一般不都是‘请问你贵姓’么?”井原坐在舞台边缘咬着剩下的冰棒,“再说,你以前也没有用茶壶造型迎接我的先例吧。”

“那你……也没有晒成黑皮来找我叙旧的先例啊。”芷卉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起初看人走眼的。

“还不是拜你所赐么?身为主持在彩排日也不敬业一点,磨蹭到将近中午才现身。害我上午一直被使唤着挂条幅搬道具,因为我——”男生模仿着文艺部那几个干事的语气,“闲着也是闲着。”

“如果你真的要找我,完全可以打手机……”

“那请问小姐,你的手机在哪儿呢?”

“哎?”连声调都拐了个弯。

这才想起什么关键问题,女生慌张地在包里一阵乱翻。

“在这儿啦。”男生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女式手机,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你上周末落在云萱家了。我就是来给你送手机的。”

那么,究竟谁才是石沉大海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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