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送叶知秋下楼的时候说:“叶阿姨,您住哪儿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去看
您。”
善良的好姑娘。她正在努力地填补她妈妈留下来的缺陷。
像她妈妈这样的女人,似乎不缺乏使男人爱她的那些条件。
可是,这个家庭,幸福吗人在冥冥之中被创造着的时候,是不是显得太匆忙
了一点不是忘记了最必要的这一方面,就是忘记了最必要的那一方面,而留给人
们无穷无尽的不可弥补的遗憾。
汪方亮随随便便地在沙发上坐下,把右腿搭在左腿上,卡普隆袜套已经褪落到
脚心,露出了脚踝和脚背。他脱了鞋子,一把把袜子从脚上抓下来,一面抖落着手
里的袜子,一面埋怨:“你看看,这就是咱们的产品质量。”
夏竹筠竟也难得地蹙起了眉头。但她立刻想起两条竖纹会出现在眉心之间,又
很快地舒展开双眉:“可不是,我买了个洗衣机,没用几次就坏了。”
汪方亮嚷嚷着:“难得,难得,连我们的小夏也关心起产品质量来了,可见这
个问题的重要。”
“跟咱们的机械产品一样,彼此彼此。”很难说郑子云不是借题发挥。
“可不是。”汪方亮喟然叹息,“就拿机电产品漏水、漏油、漏气这个最简单
的问题来说,工艺上究竟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没有嘛,它就是长期得不到解决。”
夏竹筠在沙发上移动了一下。她对这些可不如对袜子、洗衣机那么感兴趣。汪
方亮还注意到她完全没有必要地拉扯着身上那件很平整的上衣,还把右腿向斜斜地
向前伸着的左腿上靠去。
汪方亮是个绝顶聪明的,又能够洞悉别人心理状态的人,虽然这剖析有时未免
过于刻薄。他不难看出,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不论其中有没有画家或是摄影记者
之类的人物,夏竹筠总是选择和尽力保持一个顶美、顶适于拍照或是素描的角度。
和她在一个屋子里哪怕只呆十分钟,也会感到疲倦的。
他不知道这种生活郑子云怎么受得了但他又有点可怜夏竹筠。女人嘛,总是
有些让人觉得短浅的地方,也许正是这短浅使她们显得可爱了“最近身体怎么样
”汪方亮不全是敷衍地问着。
“还可以吧。”
郑子云却不管他们,继续谈下去:“因素是多方面的。正像你所说的,只要严
格地按照操作规程办事,质量问题是可以解决的。
何况现在质量管理,已经有了一套比较成熟的科学方法。我们不是在进行全面
质量管理的试点吗但这个问题,为什么长期解决不了难道我们花费的力气还少
也抓思想政治工作,也搞物质奖励,但为什么不那么灵了。难道思想政治工作和
物质奖励都不对了还是我们这套办法不够科学,有改进的余地如果我们还按老
一套的办法去搞思想政治工作,大多数工人大概是不吃那一套了。怪他们吗不,
怪我们自己。前些年,我们的思想政治工作停留在说大话,说空话,唱高调,喊口
号,扣帽子,批这个,批那个,抓阶级斗争新动向上。书本上虽然写着:工人阶级
是国家的主人。
事实上我们对工人群众切身的困苦了解了、解决了多少我们又尊重了多少他
们的独创精神让他们行使了多少他们理应行使的权力如果说国家暂时还很困难,
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全部解决,那么,在感情上我们又给了他们多少温暖过去在战
争时期,政工干部和群众多么亲哪。到了干部部门,真像回到自己的家一样。现在
呢,他们像是掌握着人家生死簿子的阎王老爷,闹得人家的心都冷了。我们不真正
地把工人当成国家的主人,他们也就不把企业当成是自己的企业。重要的是把这些
冷了的心温暖过来,重新激发起他们的热情。要把群众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主动地、
积极地去干。否则,再科学的方法也实现不了。实际上,发挥人的积极性也是一门
科学,在这方面虽然我们有过长期的、丰富的实践经验,但它仍旧是一门值得我们
努力去研究的科学。必须使每个车间主任,每个工段长、班组长都懂得思想政治工
作的各项原则和方法.并在实际工作中同时做好它。使它渗透到生产和管理中去,
成为现代化管理的一部分。不能只把它当成一种教育工作,也不能只依靠专职的政
工干部,这也是当前思想政治工作要解决的问题之一“
对于丈夫的高谈阔论,夏竹筠每每持着一种宽容和迁就的态度。如同一个理智
的、绝不喝酒的妻子,对待软弱的、爱喝酒的、又喝不了多少便会酩酊大醉,满嘴
胡言乱语撒酒疯的丈夫。
谈什么都可以,只要丈夫不做出让头上的纱帽翅颤悠的事,她都可以听之任之。
不论谈什么,她是一百个没听着。别看她在跟前坐着,做出津津有味的样子。这无
非表示,她并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家庭妇女,当然,多少也是出于对比较显贵的客
人的礼貌。
“老郑过两天不是要去拜访那位心理学教授嘛,准备研究研究他提出的那些理
论。”她不大清楚什么是心理学,但是谈谈“科学”
这个眼下红得发烫的字眼儿,似乎自己也就显得“科学”起来。语气里,免不
了有些小小的卖弄。
“哪里,如何搞好思想政治工作,这是我和老汪都感兴趣的一个题目。因为实
际工作中的困难,逼得我们不得不去探索、思考解决这些难题的办法。”
郑子云这番实实在在的话,反倒让夏竹筠感到一些教训人的味道。她站了起来
:“好啦,好啦,还是先吃饭吧,吃过再聊。”
菜肴不很丰盛,但味道精美。
夏竹筠细细地品味,从从容容地、耐心地用细细尖尖的牙齿,把每块鸡骨头剔
得干干净净。
郑子云吃得很有节制,连吃饭也像他的为人处世。
圆圆匆匆忙忙、心不在焉地往嘴里扒拉着饭粒,仿佛是在对付一件不得不对付
的事。夏竹筠不满意地拿眼睛扫着她掉在饭碗周围的米粒和菜屑。
汪方亮则是大刀阔斧,如同在自己家里一样的随便。他劝说着郑子云:“你再
喝点汤嘛。”
“喝不下了。”
“那你就把啤酒放下。喝汤,喝汤。吃饭也同打仗、干工作一样,你得有个主
攻方向。”
圆圆说:“汪叔叔,我看什么都是您的主攻方向。”说完她伏在手臂上吃吃地
笑着。
“圆圆,你怎么跟大人开玩笑。”夏竹筠制止她。
“怎么就不能和大人开玩笑平等嘛。”汪方亮嬉笑地看着圆圆,“今天早上,
起得晚了一些,又赶着要到东方红公社去,匆匆忙忙的,不是在走廊里一脚踢上个
篮球,就是在厕所里被谁的球鞋绊了一脚。我对儿子们说:‘把你们的鞋子、篮球
放好行不行放在地当间儿多碍事。’老二对我说:‘爸爸,刚才我在书房里就让
您放在地当间儿的皮鞋绊了一脚,这叫上行下效。’我没词儿了。小孩子有小孩子
的道理。”
“你今天去东方红公社的结果如何”郑子云极有兴趣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