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守诚不知道吗知道了也会装聋作哑。
“还有什么事要办吗”纪恒全决不愿意和郑子云在工作之外还有什么交流,
也用不着着意讨好,郑子云不吃这一套。和郑子云相处,最好像写那些用不着任何
定语的报告一样,干巴巴、硬邦邦的一、二、三条。
“没什么了。谢谢。”
人在施舍善的时候,怎么那么悭吝啊。盛怒之下,郑子云真想自己带队去曙光
汽车厂验收。但他必须冷静,不能随心所欲。在这个把一切简单的事都要复杂化的
环境里,他怎么能不设防呢。
这叫什么滑头还是善于斗争陈咏明,陈咏明,那高高大大的汉子,将会
又一次感到孤独。
郑子云想起春天的那个夜晚,他们在郊外的田野上,曾仰望那使人感到孤寂的
星空。
还有杨小东的那一些“哥们儿”呢厂子里的群众会怎么想好像他们是后娘
养的。好大的一盆冷水啊。几千名工人群众的心哪。这样对待他们于心何忍无非
一篇文章里的一句话,既没有点名,也没有影响谁的既得利益。
郑子云,郑子云,你这个副部长又能奈何呢。他觉得他像陈咏明一样,处在同
一种可怜巴巴的境地上。他们是渺小的,无力的。
窗外,马路对面的树阴下,卖冰棍的老太太又在吆喝了:“冰棍——巧克力冰
棍——”也许应该像那老太太一样,围上一条白围裙,戴上一顶白帽子去卖冰棍。
郑子云叹息,摇头。在桌前坐下,拿过一摞信纸,坐在那里反复地忖度着。现
在他能办到的,只是下面这几行什么问题都不能解决的字。要是王羲之的字倒也罢
了,还能拿去卖几个钱。可惜是他的,卖都卖不出去。
陈咏明同志:曙光汽车厂一年来企业管理整顿,在广大职工的共同努力下,取
得了很大成绩。我因病不能前往参加验收,非常遗憾。望验收顺利,并将验收的各
项分数及时告我。
致
礼!
郑子云
是啊,生病。这些年,人们早已学会用生病来搪塞一切难以应付的局面。
郑子云猜对了。就在他给陈咏明写信的同时,田守诚也给陈咏明打了电话:“
善于听取不同意见,以利改进工作。”
陈咏明将田守诚的电话记录和郑子云的来函全都公布在布告栏上。他也不作任
何说明。他又能说些什么!让群众去揣摸里头的意思吧。
葛新发傻乎乎地说:“嘿,部里对咱们厂真重视啊,一个验收,正、副部长又
是来信,又是打电话。”
吴宾拍了一下葛新发的后脑勺:“傻蛋!你没看出来吗信和电话的意思满拧。
一个是真支持,一个是打棍子。”
杨小东说:“你开会没带耳朵没听见陈头在验收大会上说的话‘我们取得
这点成绩不容易,我们是在克服来自上、下、左、右的阻力中前进的。’上、下、
左、右是什么意思好好寻思寻思。”
十二
叶知秋的手有点颤抖。两个两分钱一枚的钢镚儿,硬是塞了几次才塞进那个收
电话费的小铁盒里。看电话的女人,一直盯着她,怕她不交钱吗或是她有什么地
方值得特别注意也许因为她对郑子云说的那些话。唉,偌大一个电报大楼,用个
公用电话,连隔音间也没有。真正的“公用”电话。没有什么不可以公用。公用的
秘密;公用的喜、怒、哀、乐;谁都可以干涉谁一下。诸如你为什么天天洗澡,或
是你为什么喜欢吃甜而不喜欢吃辣这样的琐事。
“你何必在电话里讲那么多”贺家彬责怪她。
“那怎么办我怎么好在这种时候到部里去,那又会给他添乱子,给那些谣言
家们制造口实。去他家里,那位太太更是盛气凌人。”
“我是说,这些事没有必要告诉他。”
“这些情况他应该了解。难道他不应该提防那些人吗”
“女人的逻辑。”
他们从电报大楼里走出来,只见马路上到处都是人,人,人,而且又都是那么
清闲自在地溜溜达达。好像在度假一般。
只有声音是不休息的。
每一辆汽车的喇叭,都威风凛凛地响着。
铃木50的发动机,自鸣得意地“嘣嘣”着,它是近年刚流行起来的时髦货。
有个小女孩,一面跳着脚、扭着身子,一面哇啦、哇啦地哭叫着:“我要吃冰
棍!我要吃冰棍!”她的爸爸,像拎小鸡子一样拎着她圆鼓鼓的胳膊,一面拖着她
往前走,一面吓唬她:“再哭,再哭我就揍你,你都吃了八根儿了,再吃肚子里要
长虫子啦。”
临时就业的青年,起哄似的推销着自己的货色:“哎,买吧,买吧,新鲜的奶
油面包。”
“看报,看报,文艺小报,李谷一带病上台演出,苏小明唱《乡间的小路》。”
十字路口的岗亭里,交通民警对着麦克风大声地申斥着一辆抢行的越野吉普:
“喂,那辆武汉吉普,你怎么拐的弯埯说的就是你,31-04889!还开,还开,
听见了没有你给我站住!”
那辆吉普,像一头犯了罪的小毛驴,懂事地耷拉着耳朵。它忸忸怩怩、羞羞答
答、诚惶诚恐地停下了,偏偏又停在不该停的地方,司机大概是慌了神。
警察又叫起来:“你看看,停在哪儿了”
电器商店里,各式音箱互不相让地播送着“阿波罗音乐之神”
的电子音乐,别管大街上发生了什么骚乱,“阿波罗音乐之神”依然不屈不挠
地,铿锵、铿锵地响着自己的节奏。
贺家彬甚至非常高兴地说:“知秋,不管我们愿意不愿意,我们早晚都要死去,
代替我们的,将是另外一些人。我们耿耿于怀的苦恼、忧虑,在他们那里会简单得
多。”
叶知秋几乎是讨饶地说:“家彬,这份热闹劲儿我真受不了,这么一会儿,我
的鞋后跟就让人踩掉两次了。”